炸弹声越来越大，运送坦克的火车越来越多……在“世界的泥潭”顿巴斯，几个少年无视了变化。 他们有一个疯狂的梦想：攀登喜马拉雅山。
艾莉莎·科瓦连科是乌克兰“85后”导演。 她的最新纪录片《我们不会消失》讲述了五个乌克兰少年在战火中成长的故事，以及他们七十岁的登山者瓦伦丁远征喜马拉雅山的故事。
在制作纪录片的过程中，这位屡获殊荣的青年导演也做出了勇敢的尝试。 去年春天，她义无反顾地加入了乌克兰志愿军，在前线奋战了四个月。 她说，这也是四个月的分裂和斗争。
纪录片导演拿起武器
2022年2月24日上午，在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数小时后，一列红眼列车载着阿丽莎前往乌东-卢甘斯克州鲁比日内。
艾丽莎此行的目的是为纪录片《我们不会消失》重新拍摄素材，这是她从2019年开始的辛勤工作。军事冲突的突然升级并没有阻止艾丽莎前往佐洛特村。 这个矿村是主人公之一安德里的故乡。 自2014年顿巴斯战争爆发以来，乌克兰政府军和分裂分子就一直在附近交火。在冲突全面升级的前一周，这里的居民听到了更频繁的爆炸声。
从鲁比日内坐车去佐洛特的路上，阿丽莎几乎看不到行人，沿途的加油站排起了长队，广播里不时播报：“撤离卢甘斯克！撤离卢甘斯克！”
“一切看起来都像世界末日（世界末日预言）。” 艾丽莎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
（视频截图）Alyssa Kovalenko。
经过三年的拍摄，Alyssa 对她扮演的青少年感觉就像家人一样。 这些孩子生活在饱受战争蹂躏的工业荒地，“在一个几乎无法实现梦想的地方”与灰色的现实作斗争。 艾丽莎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 90年代，她在萧条的扎波罗热工业区长大，生活贫困、抑郁。 她一直梦想着走出腐朽的小镇，去探索广阔的世界。 乌克兰东部局势急剧恶化。 艾丽莎未能按计划继续拍摄，而是开始协助孩子们疏散。 一路上，枪声隆隆，撤离的车辆甚至一度驶入战区。 五人中，阿丽莎只成功地将在哈尔科夫读书的丽莎送到了波兰边境。 战争打响不久，莱拉、鲁斯兰和伊利亚居住的卢甘斯克村就落入了俄军手中。 另一方面，安德里一家拒绝了离开佐洛特的提议，八年来他们一直没有平静的生活，当时他们错误地认为事情不会比以前更糟了。
艾丽莎的导演生涯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她的第一部长片《战地艾丽莎》在世界最重要的纪录片电影节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节（IDFA）首映。 家庭游戏在三个国际电影节上获奖。 然而，在一些同行和影评人看来，阿丽莎并不是一个守纪律的导演。 这次乌冬之行，并不是她第一次插手主人公的生活。 之前拍摄《亲子游戏》时，主人公艾琳娜是基辅的穷棋手。 当她的母亲突然去世时，艾丽莎支付了葬礼费用。
出生于白俄罗斯的乌克兰籍导演谢尔盖·洛兹尼察近日与艾丽莎进行了交流。 他认为记录者必须与影片内容保持距离，不能感情用事地介入其中。 但阿丽莎认为，纪录片不仅仅是电视新闻式的事实叙述或冷静的逻辑推理。 “电影是关于情感的，这就是它的力量所在。你会忘记新闻，但艺术将与你同在。”
《我们不会消失》剧照。
纪录片曾给艾丽莎一把“宇宙钥匙”。 但战争爆发后，身为纪录片导演的阿丽莎表示自己感到无能为力：“纪录片可以提供一个长期的观察视角，但那个时候，我们需要的是快速反应，我们必须在短时间内做点什么。”时间。什么，阻止他们在我们国家造成严重破坏。”
阿丽莎很快下定决心加入志愿军。 对于这位年轻的母亲来说，这是一个痛苦的选择。 她把家人安置在相对安全的西部。 五岁的儿子西奥抱住阿丽莎的腿，哀求妈妈不要离开，才动身前往前线。
“妈妈，你为什么要去前面？”
“无论如何都要有人去战斗……我不想离开乌克兰去另一个国家生活，我希望你在这里有未来。”
这些解释未能安抚西奥，他拒绝与母亲分开。 最后，艾丽莎不得不逃离孩子。
艾丽莎觉得她别无选择。 参军的念头也不是一时一怒而生。 那是2014年种下的种子，如今已经破土发芽。 在顿巴斯，她看到了战争对儿童的创伤。 她希望儿子能在和平的环境中成长，不要在十几年后奔赴战场。
艾丽莎也想“报仇”。
2014 年，在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举行公投宣布从乌克兰“独立”后不久，正在顿巴斯拍摄的艾丽莎在一个检查站被分离主义势力拦下。 她给那个士兵看了她的学生证，解释说她只是一个电影学院的学生，是来这里做作业的。 但随行的出租车司机告诉士兵们，她与乌克兰军队关系密切。 接下来是四个噩梦般的拘留日。 这段经历在 2015 年的纪录片《战区的阿丽莎》中有简要叙述。 “那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艾丽莎回忆道。 冲突升级后，囚禁的碎片再次梦回。 艾丽莎不止一次梦见自己被俄罗斯军队包围并俘虏。
九年前，Alyssa 继续拍摄以治愈她的创伤。 在“战争之地的艾丽莎”中，她跟随了皮斯基村乌克兰志愿者营地的生活，那里是顿涅茨克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上战场之前乌克兰女导演“从军记”，他们是建筑师、教师、工程师……整整一个月，艾丽莎和21名志愿者经历了枪林弹雨的考验，成为第22位角逐顿涅茨克机场的“战士”。
“在顿巴斯前线拍摄时，我开始思考是做记录者、观察者，还是直接参与者。” 艾丽莎说：“我有一种感觉，我想这一生，而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我一直在和自己争论。最后，我承诺，如果战争进一步蔓延，我会拿起武器去战斗吧。”
前面像疯了一样冻结
在俄乌冲突升级的第六天，阿丽莎前往位于顿涅茨克州多布罗皮利亚的征兵办公室。 “我要去前线战斗。” 艾丽莎告诉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 看到身材娇小的女兵，他们很惊讶，问她有没有军事经验，会做什么。 最后，他们让她回家等电话，但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这次失败后，艾丽莎在第聂伯罗的征兵办公室再次碰壁。 她甚至不能报名，因为她没有军人证。
但艾丽莎还是从一名志愿军指挥官手中争取到了上前线的机会。 两人于2014年在顿巴斯前线结为好友，一开始他以为阿丽莎和以前一样是想去前线投篮。 当得知艾丽莎此行是去前线作战时，他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好，走着瞧。”
顿巴斯战争初期，乌克兰军队一片狼藉。 为了对抗分离主义者，乌克兰政府允许志愿营独立于军队作战。 此后，乌克兰国内涌现出一大批志愿军营，其中大部分隶属于乌克兰国防部和内政部，也有一部分不受政府控制。 据估计，当时约有15,000人加入了各个志愿军营。 俄乌冲突升级后，更多人加入志愿营，因为他们来去相对自由。
《我们不会消失》剧照。
Alyssa 在 Piski 村的前线拍摄时学会了如何拍摄。 2022年3月加入乌克兰志愿军第五营第二突击连后，她接受了进一步的步兵训练，包括工事、狙击和爆破。
Alyssa 是 40 人步兵部队中唯一的女性。 进入军营乌克兰女导演“从军记”，男人自然被视为战士。 作为一名女性，艾丽莎需要克服指挥官和战友们对她意志和能力的质疑。 一开始有些士兵会问：“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和你丈夫去法国？” 她反驳说她参军的决定是自愿的。 “我的决定和你的有什么不同？”
乌克兰目前是世界上女兵比例最高的国家之一。 截至2022年夏季，已有3万多名女性参军，约占乌克兰军人总数的15%。 自苏联解体以来，乌克兰妇女一直在武装部队中积极服役。 不过，直到 2016 年，他们才开始真正承担战斗角色。 去年俄乌冲突升级后，各军种单位均宣布对招募女性持开放态度。 但在军队内部，艾丽莎面临着另一场战斗：与根深蒂固的歧视作斗争。
“你需要时间来证明，你也是一名战士，能战能carry，能做到和他们一样的事情。” 艾丽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在前线，寒冷是艾丽莎面临的第一道坎。 “前线冷得让人发疯。” 在接近零的潮湿寒冷天气，士兵们需要在战壕内驻扎24至48小时，取暖的方式有限，只有跺脚和心理暗示。
比较困难的部分是适应军队的工作模式。 艾丽莎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本能，学会服从。 作为一名纪录片导演，Alyssa 喜欢提问和讨论。 指挥官下达命令后，她的反应往往不是“是的，长官”，而是“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常常激怒一些士兵，“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质疑一切？”
《我们不会消失》剧照。
随着训练和战斗的展开，一直以来的疑虑也逐渐消失。 不仅如此，阿丽莎还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成为了朋友。 指挥官后来感叹，阿丽莎的存在鼓舞了士气，她的表现让手下没有借口说“做不到”。
乌克兰志愿军第五营最初部署在基辅地区。 2022年4月，随着俄军从基辅周边撤退，战斗重心集中在东部和南部，阿丽莎和战友们被派往哈尔科夫，与乌克兰陆军第92机械化旅配合。
在哈尔科夫，志愿者们在 Peremoga 村附近的树林中挖了战壕并建立了据点。 在乌克兰语中，“Peremaga”意为胜利。 2022年3月下旬，经过一个多月的激战，乌克兰军队在这里击退了俄军的攻势。 周围的几个定居点仍处于俄罗斯控制之下，第 92 机械化旅和志愿军的任务是收复这些失地。 进入4月后，俄乌两军几乎没有近距离交火，双方都试图通过炮击制服对手。
2022年5月8日凌晨4点，小雨2℃，一场战斗在酝酿，紧张的气氛笼罩着志愿军的战壕。 阿丽莎和她的战友们互相鼓励：历史上的这一天是二战结束的日子。 他们希望通过这场战斗，重创俄军，为周边村庄的解放铺平道路。
不过，俄军的火力更为凶猛。 武装直升机呼啸而来，坦克和迫击炮也纷纷发动攻击。 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四溅，战壕周围溅起一片片泥土。 艾丽莎和她的伙伴们被困在树林里。 久违的恐惧如潮水般涌向艾丽莎，她想也许这就是她自己的死期。 “那是一个痛苦的时刻，我为我的儿子感到难过，而不是为我自己……如果我死了，我对他的爱也会和我一起死去。”
在5月8日的战斗中，部署在左翼的92旅大量战士变成了“200号”（阵亡）和“300号”（负伤）。 终于，右边的志愿军接到了撤退的命令。 背着沉重的包和步枪，阿丽莎马不停蹄地走了8公里，途中还得穿过一片雷区。 一路上，志愿者们不仅要时刻小心脚下，还要警惕头顶上方是否有俄军侦察用的无人机。
“与当时在树林里的情况相比，2014年到2015年的顿巴斯就像是一座嬉戏的幼儿园。” 现在回想起来，艾丽莎还心有余悸。
“我们不会消失”
艾丽莎的行李总是比其他志愿者重。 除了口粮、饮用水和手榴弹，里面还有一个6斤重的照相机。 她希望这段经历可以存档，如果有一天她战死，可以给儿子留下点什么。
“前线生活不像战争片……战争片给我们的印象是前线枪声不断，爆炸声不断。但实际上，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观望，非常无聊，但同时又夹杂着紧张。” 艾丽莎说。
战斗间隙，艾丽莎会拿起相机拍下这样的场景。 她拍下了日复一日在战壕中面对的场景：不知疲倦的蚂蚁、坑坑洼洼的田野、被弹片劈开的树木、硝烟后的天际线，以及惨淡现实中的“偶发色彩”：曾经，来自92旅给五营送了冰淇淋。 坐在没有化成雪的冷雨中，浑身湿透的艾丽莎和战友们品尝着前线难得的甜点。
《我们不会消失》剧照。
相机曾经是导演艾丽莎最得心应手的“武器”，但对于步兵艾丽莎来说，却碍手碍脚。 为了尽可能轻装上阵，她只好少带水来减轻负担。 但艾丽莎并不后悔将它带到前线，尤其是在失去了一些战友之后，她更加相信记录的意义。
将近60岁，留着花白的胡子，总是带着慈祥的笑容……Stick经常出现在Alyssa的镜头里。 来自西方的斯蒂克是一名木雕艺术家，他在战争的第四天加入了志愿军，直到2022年7月6日凌晨，一枚伊斯坎德尔导弹击中了志愿军营地。
“战火之下的人们，不断地在抽生死彩票。” 艾丽莎描述道。 她的床位离斯泰克有半米远，事发当天她正在执行运输任务，侥幸逃脱。
为了在前线生存，士兵们不得不麻痹自己的情绪。 但是失去了这个健谈又像家人一样的朋友后，艾丽莎不禁陷入了抑郁之中。 当她出发前往前线时，她乐观地认为几个月后战争就会结束。 但战争一直在拖延，看不到尽头。
志愿者从废墟下挖出斯蒂克的遗体，护送他西行回到家乡安葬。 葬礼结束后，巴尔斯中校解散了突击连。
现年 52 岁的巴尔斯自 2014 年以来一直在前线作战。阿丽莎形容他是“最有能力的领导者”，他把士兵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绝不会派五营去冒险。 突击连解散后，巴尔斯等部分志愿军签订了征兵合同，意味着他们将获得政府的津贴和保险，但也失去了随时撤退的自由，将战斗到战争结束.
部队解散后，艾丽莎回到后方休息。 回归平民生活并不容易。 “（战争）的日常高压状态会改变你……正常的生活似乎失去了色彩。” 艾丽莎仍然承认自己是一名军人，甚至觉得自己还活着，享受着某种安慰。 有罪的。 有时候，她连打开社交媒体的勇气都没有，害怕看到战友去世的消息。 在基辅，Alyssa 与丈夫 Steve Xiuan 进行了长谈。 史蒂夫是驻乌克兰的法国记者，也是纪录片“我们不会消失”的联合制片人。 他劝艾丽莎恢复中断的编辑工作，“也许是时候在文化战线上战斗，承载这段历史了。” 加入了伊尔平战役的巴尔斯也对艾丽莎说，“先去把你的电影拍完吧，战争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会等你的。”
当艾丽莎再次观看战前的粗剪时，她对所有的画面都有了不同的认知。 影片中，登山家瓦伦丁希望通过探险疗法帮助生活在战区的孩子们治愈心理创伤。 五位来自顿巴斯的年轻主人公最终来到了喜马拉雅山，坚信自己正在走向幸福。 但是战争永远地改变了这个故事：一些人成为了难民，另一些人则再也没有音讯。
今年2月22日，《我们不会消失》在柏林电影节举行全球首映礼。 在影片中，安德里向一颗流星许愿，相信它有停止战争的力量； 丽莎用粉笔画遮盖了墙上的弹孔； 鲁斯兰在他的电脑前说唱：“我们不会消失。” 一位法国记者看完电影后写道，这是关于昨日世界的记忆，笼罩在光明和柔情中。 “除了 Alyssa Kovalenko，还有谁能为这片被毁的领土写一首安魂曲？”
刊于《中国新闻周刊》杂志2023年5月1日第1090期
杂志名称：乌克兰女导演《参军》
记者：陈家林
